闭上眼便仿佛见到姜羽的孩子赤红着双眼朝她索命,内心的不安感几乎要如海潮般吞没了她。
她被逼得没法,只得在榻上坐了一夜,直至天明。
*
转眼又过了数个月,正是季夏,时序已快要入秋。
与芳华宫的生气蓬勃相比,偌大的长春宫却是一片死寂。
姜羽的病势愈发沉重。那年小产伤了根本,兼之她一直以来忧思过重,纵秦衷赐了许多名贵药材让她调养,她的身体情况依然是每况愈下,这一个月竟是已到了下不来床的地步。
避过了病气给小公主,秦莹平时是给她从母家带来的嬷嬷在照顾,偶尔才带回长春宫让她瞧瞧,而姜羽不喜外人吵闹,殿内竟只有玲珑一人服侍,其他人都被她调往殿外做些洒扫等杂务。
今日姜羽的神格外地好,大脑里的思绪清晰有条理,而不是平时一片晦涩浑沌,她甚至还能撑着身子慢慢地走几步路。
一旁服侍的玲珑看着她比起前几日可说是健康红润的面容,不禁高兴地道:“娘娘今日神挺好的,要不要吃点儿粥?奴婢替您熬来”
“不必。”姜羽摇摇头,“替我梳妆。”
“娘娘?”对于她反常的要求,玲珑不禁有些无措。只见姜羽已是迳自坐到镜前,那宫女还是乖顺地跟了过去,开始替她擦脂抹粉,拢起一头稀疏的发丝。
望着镜中消瘦却神奕奕的一张面容慢慢妆点上了颜色,将她憔悴病态的素颜彻底遮住。姜羽满意地抚过自己的脸蛋,轻启朱唇:“好看么?”
“娘娘自然是好看。”玲珑恭声道。
姜羽本就是美人胚子,此话自也是出自其肺腑。
“去请陛下来。”姜羽思考半晌,弯唇笑道,“让嬷嬷把莹儿也一块送来,要快。”
“快?”
“要快,不然就晚了。”
“娘娘,您……”玲珑颤抖着嘴唇望向姜羽,后者则冷静地回望着她。
“就是你想的那样,快去吧。”她安然道。
姜羽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劈入她心中。
玲珑方才一时高兴,并未注意到娘娘的所有反常,她的突然“康复”、忽然让人请皇上及公主过来,很可能皆是指向一个玲珑不愿面对的事实。
玲珑几乎要掉了泪,只还是面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意点头应下。
不多时,秦衷便带着秦莹急匆匆地来了,姜羽坐在床沿,微笑着望着他们fù_nǚ俩,秦莹一见到母亲便挣开秦衷牵着她的手,快步走到姜羽面前。
“母后!”
秦莹走向她的步伐十分稳健,她已经四岁,也早已过了说话奶声奶气的年龄,只还是存着几分稚儿的天真。
姜羽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:“莹儿有没有听嬷嬷的话呀?”
“有,嬷嬷说莹儿要乖乖吃饭才能回母后身边。”秦莹抬起小小的脑袋,噘起嘴问道,“莹儿很乖,莹儿每天都有吃饭,到底可不可以回来了呀?”
“真乖。”姜羽揉了揉秦莹的发,哄骗道,“母后明天就接莹儿回来,莹儿先出去,去跟玲珑姐姐玩好么?”
“嗯!”
秦莹乖顺地伸出手让玲珑牵着,规规矩矩地跟着她出去了。
殿内只余帝后二人。
不同于姜羽安之若素的恬静神情,秦衷有种难以呼吸的窒息感。
御医曾隐约提过姜羽不甚乐观的病情,秦衷此刻自是清楚怎么回事,眸光复杂地望向她,他缓缓开口:“阿羽。”
“陛下,妾……”姜羽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,而她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男人。
因着多年陪伴的关系,秦衷先前亦时常来看望她,只每每见到她病恹恹的样子他总会暗地叹气,久而久之姜羽便也不愿他再来了。
她只能默默看着秦衷和害她沦落至此的女人愈发亲密,看着沈芊芊也有了与他的骨肉,她痛恨他们却无能为力。
她要秦衷最后才知道一切,要他后悔一辈子,要沈芊芊尝尝从云端跌落地狱的滋味。
“还有什么心愿,说吧。”他动了动嘴唇,“能力所及,朕定替你完成。”
“善待莹儿,替她选个好驸马。还有……”姜羽自袖口取出了封有些泛黄的书信,一直挂着的温婉笑意在她的脸上凝固。深吸了口气,她颤抖着声音道,“妾当年小产一事,需得陛下替妾……报一箭之仇,妾在九泉之下方能安心。”
“何意?”秦衷蹙眉,“你当年失子,朕亦想处置罪魁祸首,但太后……”
“不只有她。”她摇头,“此信乃出自芳华宫宫女琳琅之手,陛下一观便知。”
芳华宫。
秦衷薄唇微张,表情有着显而易见的惊愕。
第60章其之六十
“叔父的人赶到的时候已晚了一步,琳琅已经被灭口,那些刺客正在搜她的身。”
琳琅那时已出城躲藏了数天,还是没有等到姜司空的人马到来。
将泛黄的绢布摊开,上头是已然干涸的黑红色血迹,勉强构成几个歪歪扭扭的字,令人触目惊心,而绢布内还包裹着一枚金色的皇宫令牌,赫然刻着永宁宫三个字。
琳琅不似璎珞一般有顾虑,发现沈芊芊派人正在追杀自己后,她便一股脑儿地将事情抖了出来。
见秦衷明显有些动摇的神情,姜羽连忙道:“陛下,妾与当时的琳琅皆是将死之人,没有必要说谎。那琳琅确是芳华宫中一位洒扫的小宫女,数年前写着死于瘟疫,但实际上是被沈贵嫔灭了口,陛下可去内务府详查。”
“那琳琅是璎珞的孪生姐妹,陛下可去问问芳华宫那些洒扫的下人”
闻言,秦衷的脸色变了又变,嗓音有些颤抖:“你为什么现在才说。”
“陛下对沈贵嫔宠爱有加,妾本是想着,守着这个秘密直到妾死去。”姜羽几不可见地冷笑一声,而后声泪俱下地道,“可妾上回见到莹儿的时候,她曾同妾说,希望有个皇弟与她一块玩儿。妾……”
“好,你别说了,朕……朕都知道。”
沈如烟骗了他。那年的事,分明是她们姑侄合谋,让他失了孩子,让他的皇后沦落到如此境地。
而他甚至还和罪魁祸首……
握着那方染血的令牌,秦衷霎时感到有些难以呼吸。他以为与他知心知意的温婉女子不会掺和那些肮脏事情,但物证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,饶是秦衷想自欺欺人都办不到。
“朕没有什么能许你的。但朕能保证,那些害了你的人,统统都会付出代价。”秦衷低下头,颤抖着手抚过她一绺发丝,语调铿锵,“君无戏言。”
姜羽没敢看他,迳自闭上双眸,两行清泪自那双曾经明亮的美目流下。
秦衷沉下脸色,步履稳健地